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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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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凌晨三点,半山道。

    警务处大楼深处一盏孤灯仍亮着,屋里摆设极其简单,一张桌,一张椅,一个满满的文件柜,和一台自带的咖啡机就是全部的东西。

    刘易斯向后倒在椅背上,疲倦地捏了捏鼻梁,把手机设置倒计时五分钟,就这么趴在桌子上休息。

    五分钟后,他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谢明站在他身边,手里拿着一件外套,手指还没接触到他的肩膀,就对上他如黑曜石一般的双眸。

    “还没下班?”

    “等你吃宵夜。”

    “不吃。”

    他戴上眼镜,盯着电脑的蓝光,好一会儿才说:

    “今天我见到乔伊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凶手不是李文森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我放了这么重要的嫌疑人,你不问乔伊到底给了我什么证据?”

    “不用,我相信你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刘易斯抬起头,和谢明对视,随即垂眸笑起来:

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“ccrn的事太错综复杂,余翰花了七八年时间都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它进行违法研究的证据,你也不用这样勉强自己。”

    谢明拉了一条椅子,在他对面坐下,语气温和,如对后辈:

    “这段时间辛苦你了,等这件事过去……“

    刘易斯:“就加薪吗?”

    谢明:“想都别想。”

    刘易斯眉眼带着一点笑意,从抽屉里拿出两罐速溶冷咖啡:

    “拿铁,黑咖?”

    “拿铁,我毕竟是老男人了,吃不了苦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谢明拉开拉环,就听刘易斯说:

    “ccrn的案子,我越查越觉得心惊肉跳,上面让我们查ccrn非法生化研究的证据,但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。你说,之前莫名其妙消失的飞机和渔船,会不会也和ccrn的研究有关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谢明垂眸看咖啡:

    “胡扯,什么研究能吞掉一艘飞机?”

    “听起来匪夷所思,但马来西亚那艘飞机确实消失在ccrn附近,渔船失踪的坐标和ccrn海水测量基地的距离也不超过一公里。”

    他按住眉头:

    “而且这次国际刑警的举动也很奇怪,按理,这是在我们辖区发生的事,他们的调查员要入境也应当走流程取得我们的许可——但这次上面直接越过了你,把这两件失踪案完全压了下去,一点痕迹都没留,为什么?”

    谢明沉默了一下,看着他的侧脸半晌:

    “易斯,你知道上战场打仗的士兵,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别问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刘易斯把空了的黑咖啡罐扔进垃圾桶,又回到电脑前,寒夜里一盏孤灯摇摇晃晃,夜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落在墙上:

    “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,曹云山的资料还没梳理完,如果他没未卜先知逃跑,明天我们就能见到他坐在审讯室,岛上这么多人,迟了我怕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来帮你梳理。”

    谢明没等他话说完,就从他手里抽出鼠标。

    刘易斯猝不及防就被他从椅子里扯出来,怔愣地看着眼前的老男人。

    “这是长官的命令。”

    他头也不抬地说:

    “回去洗个澡,换身衣服,睡个懒觉,你真的是脏成狗了……然后买个蛋糕庆祝一下。”

    刘易斯还没反应过来:

    “庆祝什么?”

    “庆祝你第一百零一次失恋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谢明两鬓头发已有些发白,但这样抬头一笑,居然还能看出几分少年狡黠的味道:

    “别以为我看不出来……那个李文森,你喜欢她的吧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警务处旁边有一条河,河水不深不浅,初冬的早晨,河面上会氤氲起一层层薄薄的雾气,有时有一页扁舟划破水流,远远撑走,只能见薄雾中一点昏黄如豆。

    河岸那头露出一丝鱼肚白。

    天要亮了。

    曹云山的逮捕令已经打印好,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……或许别人不能理解,但他们都知道刘易斯那句“我怕”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一座半岛,六十万人。

    不敢睡,是怕来不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许久,谢明把烟头掐灭,拿起一边刘易斯的袖珍录音器,按下播放键。

    一个有些陌生的清冷嗓音,初冬的流水一样,从录音器里缓缓地流淌出来

    ——凶手是曹云山。

    ——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,但是作为交换,沈城遗物里有一样东西,是他从我这里偷走的,事情结束之后,你要把那样东西还给我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接下来是一段停顿,两人音量都不大,谢明把这段反复了两三遍,也没听清乔伊要拿回的到底是什么。

    沈城能偷乔伊什么东西?

    难道是李文森的心么?

    他有些无聊地猜测着,又听乔伊继续说:

    “陈郁放火后又回到了西布莉公寓,把磨成等臂的十字架放在烛台边,当时火已经快熄灭,所以你能看到台面上覆了一层厚厚的脂肪,但这个十字架却干干净净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它不是符号,而是地标,如果你俯视ccrn的地图,就会发现曹云山的公寓,恰好坐落在那唯一一个等臂十字路口上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低温焚烧能剩下的残害不多,只有双手双脚,西布莉的手背上有一条伤痕,正划一道,反着又划一道。划痕中间有一点,伤痕比两头都深,所以西布莉受伤的伤痕,不是凶手划的,而是她自己划的,不是“一”,而是一个没完成的“t”。”

    ……英文里“曹”的音译,就是“tso”。

    这时刘易斯好像问了什么,录音里不甚清晰,谢明只能听到男人笑了起来,似乎觉得刘易斯的问题很有意思。

    “我以为这件事不用解释。”

    男人说:

    “爱丽丝的死我能给你提供直接证据,你可以以此签发逮捕令。西布莉在地上写的“”,前面的是凶手补上去的,她被焚烧之前,有一个男人跳窗逃跑,那才是真正的凶手……这也是为什么三个单词里唯独‘’被刻意模糊,因为西布莉真正写的只有后两个单词,杀了我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谢明立刻想起陈郁无缘无故放的那把火。

    还有那句让人印象深刻的“不是我杀死了西布莉,而是西布莉杀死了我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被迫的谋杀,本质上是一种自杀。”

    乔伊淡淡地说:

    “如果我猜的不错,西布莉身上一定带着什么线索,或许她的□□是一把钥匙,又或者是身上纹了什么重要的东西,以至于她不得不在临死前,还要恳求陈郁彻底焚毁自己的身体……是西布莉逼陈郁杀了自己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接下来又是许久的沉默,刘易斯没问,乔伊也没答,谢明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声骨瓷碰撞的声响,似乎是男人放下了咖啡杯。

    “你问为什么曹云山要在地毯上留下我未婚妻的名字?”

    这回谢明听见了。

    刘易斯说: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,我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他清冷的声线里居然透着愉悦:

    “你是否知道我的未婚妻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被人恶意地称作’克里奥佩特拉’?”

    刘易斯: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克里奥佩特拉,那位智慧与风流并存的埃及艳后。

    “那你是否还知道,曹云山有两个英文名,一个是jack,一个是mark?”

    录音器里,男人微微笑了起来:

    “还用我解释吗?jack的原意是守护王后的士兵,而mark……如你所见,克里奥佩特拉死前最后的情人,就叫马克-安东尼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第二天李文森醒来时,已是下午,麦芽糖一般的阳光从窗帘缝里透进来,落在她脸上……她完全是被房间里的阳光闪耀醒的。

    浓郁的香气从餐桌上袭来,伽俐雷已经做好了早餐,牛油果和三文鱼,李文森光着脚走到餐桌边,刚拿起一块奶油牛油果放进嘴里,就皱起眉:

    “味道怎么变差了?”

    伽俐雷:“……”

    因为之前的牛油果,都不是它做的啊。

    一夜过去,李文森仿佛真的满血复活,吃完早餐就开始收拾自己,洗澡刷牙做皮肤护理,穿着宽大的衬衫露着长腿,也不管腿疼,就这么敷着面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,敷完面膜就开始收拾房间。她穿oversize风的男士衬衫,挽着袖子,头发也罕见地盘起,露出耳垂上一滴沉蓝色耳坠,独自在家也抹了一点淡淡的口脂l96号果汁橘色,带着一点淡淡的粉。

    掩去过于苍白的脸色,她又成为那个假想中健康正常的女人。

    这……

    伽俐雷担心地对电视机说:

    “夫人是不是有点开心过头?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办法呢。”

    电视机叹了一口气,悲伤地念起了它刚做的打油诗:

    “早知蓝颜多薄命,自古最毒妇人心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十一月已近年关,她先把自己去年一整年的草稿、旧物都打包扔掉,随即开始收拾乔伊留下的东西——书架上的高阶魔方,茶几上的鲶鱼墨水,他留在抽屉里的手稿,还有他被她偷拍的单人照,都统统被她扫进了垃圾桶。

    她并没有忘记这些东西曾经的归属,但她的动作仍然干脆利落,每往垃圾袋里扔一样乔伊的东西,伽俐雷的cpu就跟着颤抖一下,立在一边,欲言又止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它就这么欲言又止了半天,最终忍不住,小心翼翼地问道:

    “夫人,您还记得乔伊是谁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现在在伦敦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乔木的乔,伊人的伊,英文名是joey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不过短短两个小时,除了乔伊的房间,这个男人在这座公寓里的痕迹,已经被抹光了。

    直到李文森终于收拾到乔伊的钢琴——

    伽俐雷一下子扑上来,抱住她的大腿:

    “你不能这么做!不能这么做!这架钢琴很贵的!它已经是伽俐雷的好朋友了!”

    李文森:“……这架钢琴插电?”

    伽俐雷:“不插电。”

    李文森:“那你们是怎么跨物种交流的?”

    伽俐雷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是想留下乔伊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李文森把它从腿上抖下来,然后蹲在它的电子眼面前:

    “但乔伊已经走了,走到了很远的地方,不会再回来……所以你不用再等,他的东西他不要,就是垃圾,我们就该扔掉。”

    她漆黑的眼眸像夜色,平静得不起一点涟漪。

    “伽俐雷,和我重复一遍——乔伊已经走了,乔伊不会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——这才是李文森最可怕的地方。

    她不回忆、不念旧、不悲伤,但这些都称不上可怕,她最狠之处,是她从不装作忘记了过往,也从不用谈论陌生人的语气谈论爱情——她明明白白地告诉你,我爱过你,我记得你,但是我不在意,因为我根本不care自己会不会痛苦,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心情。

    伽俐雷像陷入了她眼眸中的漩涡,跟着她重复道:

    “乔伊已经走了,乔伊不会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钢琴最终还是没有被二手卖掉,在伽俐雷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中,它昂贵的跨物种好友被力臂妥善打包好,搬去了二楼杂物间。

    垃圾袋一个个摆在客厅中央,都没封袋,李文森却觉得累了,躺在山茶花下给北欧一个家居品牌re分店打电话。

    “一个书柜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年轻的男人嗓音干净,已经是分店的店长:

    “您留一个邮箱给我,我把书柜的样板图片发给您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。”

    李文森的语气就像在点肯德基:

    “你随便给我来份书柜就行。”

    店长:“……什么颜色?”

    李文森:“越红越好。”

    店长:“……”

    李文森:“再来一条沙发。”

    李文森:“越绿越好。”

    店长:“……”

    李文森随后又点了炸床铺全家桶、新奥尔良烤椅堡,除了茶几,几乎把客厅里所有的家具都换了一遍。

    店长擦了擦头上的汗:

    “您能不能换个配色?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这个用色太……别具匠心,我们没有设计师敢把这套方案记在自己名下,系统出不了账。”

    李文森:“……”

    僵持许久,李文森不情不愿地同意让家居公司自己配色,并多加费用做了急件,下午四点店长就亲自把家居送到了ccrn,一群搬家工人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山路,硬是把家具扛到了西路公寓五号,还帮她把所有旧家具清了出去。

    下午五点,李文森看着焕然一新的客厅,仰头对伽俐雷说:

    “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?”

    她坐在新买的马卡龙粉沙发上,微笑了一下:

    “这就是爱情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伽俐雷木然地望着自己马卡龙色的新家:

    “您还记得乔伊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乔木的乔,伊人的伊,英文名是joey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李文森按了按太阳穴,从沙发上站起来,拎起一边的垃圾袋。

    纸袋簌簌作响中,她也就没听见门锁“咔嚓”一声转了一下。

    袋口还是开的,她边转身找封口器,边说:

    “乔伊他不会回来了,你没听懂吗?你就算一天念他一百次也没有用,如果你真的迫切想要一个男主人,我明天就可以给你带回来一打。乔伊、乔伊,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这一个男人,为什么非要弄得世界上到处都是乔……咦,乔伊?”

    她抬起头,手上的垃圾袋“啪嗒”一声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门口,逆着光,李文森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惯用的那瓶鲶鱼墨水,从垃圾袋里滑出来,就这样咕噜噜地滚到他脚下。